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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后，为了打发难挨的寂寞，辛卯斜依着炕垛，又习惯性地操起那柄老旧的紫檀琵琶，随意弹拨起来。瞬间，优雅的和弦伴随着急促的滚音及铮铮轰鸣，回荡在已被暮色染黑的知青小院儿里，演绎出一幅千军万马浴血拼杀的场景。窗外天寒地冻，知青们猫在屋里，都被这激昂的乐曲吸引住了，悄悄潜入心中的离愁别绪骤然消散。
突然，一声凄厉的尖叫将琴声打断。只见松英急火火地从南倒座的女生宿舍跑出来，冲进哥哥辛卯和思汉同住的西厢房，扑倒在哥哥膝前，哇地哭起来。
辛卯扔掉琵琶，慌忙问：“怎么了？到底怎么了？”
“箱子！”松英已经泣不成声了，“箱子被撬了！钱……钱都不见了……”
“啊？！”辛卯一下子呆住了，像遭了雷劈电击。接着推开妹妹，疯了一样冲出屋门，奔进女生宿舍。思汉和松英跟了进去。只见松英睡的那个墙角，一只古旧的红木箱子掀开着，炕上散落着被松英翻出来的一堆衣物。几个女知青躲在一旁，眼神里闪现着惊慌与无辜。辛卯在箱子里重新翻找，哗哗地搅动着杂物，一遍又一遍，直至手指被箱底的毛刺扎破，汨汨地淌出鲜血。松英急忙取出纱布给他包扎，嘤嘤地劝慰着哥哥。辛卯绝望地将头枕在松英的肩上，凄然落下眼泪。思汉猫腰摆弄着箱子上的锁鼻，仔细地察看着，发现撬锁的方式竟和上次粮柜失窃如出一辙。正在起疑，忽见辛卯挂着一脸泪光，一甩脑袋，嗖地冲出宿舍。思汉和松英慌忙追出去，跟着辛卯冲出院门，冲向田野，转瞬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。
思汉和松英跑出去一里多地，终于在一片荒芜的麦田里追到辛卯。夜，寒冷而又阴湿，苍茫而又辽远。万籁俱寂，只有几个人的喘息和脚步声。月光中，辛卯静静地坐在田埂上，身板僵直，挺着脖梗，像一尊石碑。他平视着前方，紧蹙的眉头下，眸子幽亮幽亮的，目光尖锐得能将夜色刺穿。思汉小心翼翼地走近他，却被突然起身的他按住肩膀：
“思汉，我要杀人！”
思汉惊呆了，无声地望着他，发现那张惨白的脸在夜色中十分狰狞。
“哥！”松英扑上去，摇着辛卯的肩膀，“你疯了吗？啊？你疯了吗！”
“你知道吗，二百二十元！”辛卯不理会松英，继续盯着思汉说，痛惜地抿紧了嘴唇，“父母在回老家前，把我家多一半积蓄都留给了我们，那是我俩的活命钱，如今都没了，一分钱也没有剩下！”
又说：“我想女生宿舍更安全些，那屋人多，上锁，就把钱放在了松英的箱子里。可没想到，他们卑鄙到连女人也不放过！”辛卯哽咽着。
“实在太可恨了！”思汉愤愤地说，“但是，能确定就是他们仨吗？”
“肯定就是他们！”辛卯斩钉截铁地说，“不过复仇之前，我会找到确凿证据的！”
“要不，先报公社派出所吧，毕竟还有法律。”思汉怕出事，显得有些犹豫。
“法律？”辛卯满脸的鄙夷不屑，声音加大了一倍，“我们出身不好，法律是不会关照我们的！”泪水汩汩地流淌在那张悲愤至极的脸上。他将泪水一把抹掉，“思汉，我真的不想拼命！可是，他们把我逼到了绝路！”
松英也呜呜地哭起来。
眼前的气氛深深感染着思汉。这兄妹俩有如他的亲人，此时此刻，就如同自己被逼上绝路一样，他的情绪也渐渐失控了：
“好，拼了！这回绝不能轻饶了他们！”
思汉和辛卯目光撞在一起，双拳也嘭地撞在一起。经过简短商议，三个人决定连夜动手，深入虎穴展开调查。
他们迅速回到知青点，把松英留下，一人掖了一把菜刀，带上思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，又悄然潜入院外浓黑的夜色。辛卯似乎又恢复了儿时在他家枣树尖上的轻灵与敏捷，贴着墙根儿躲着月光，狸猫一样在村巷里绕行着。思汉紧紧地跟着他。兴华他们仨住在四队一个老乡家的跨院里。辛卯他俩很快便摸到了院外。干打垒的院墙不高，墙根儿的泥土粉糟糟地凹进去一块儿，墙头磨得溜圆。辛卯一蹿身跃上墙头，无声地落地。绕到院门一看，竟然里外都没上锁。思汉进去后又将院门掩好。此院只有一间砖土混建的北房，屋内黑黢黢的没有点灯。俩人摸到屋门口，竖耳倾听着，里边一点声息也没有。远处一家三天前办过婚事的院子里还在闹洞房，不时传来几声喊叫和一阵汪汪的狗吠。辛卯掂着菜刀，轻轻推了推屋门，屋门也虚掩着，进屋一看，仨人居然一个都不在。干什么去了呢？难道做案后都潜逃了？管他呢，先搜查再说。两人用菜刀将炕上的三只箱子依次撬开，打开电筒翻找起来。翻来找去，除了一堆旧衣物，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。正泄气，忽听门外有了动静。赶紧关掉手电蜷伏炕上。
“哥，是我！”突然传来松英压低的嗓音，接着房门吱地一声，松英闪进里间，“快，壁虎从洞房那边回来了！”
辛卯和思汉嗖地跳下炕，将房门掩好，埋伏在两侧。这才问松英怎么也来了。松英说，他俩走后，她实在不放心，想一块儿来又知道肯定被拒绝，就悄悄躲在后边跟来了，藏在院门外放哨。刚才看见壁虎贼头贼脑地从洞房那边往回溜，就赶紧进来报了信儿。辛卯嗔怪地瞥她一眼，嘱咐她别乱动弹。正说着，只听院门吱扭一声打开，又哐地一声关严。屋里人透过宽疏的门缝望过去，发现壁虎进来后没朝屋里走，而是拐向墙角，哗哗的撒起尿来。松英嫌恶地扭过头去。尿完了，壁虎提着裤子朝这边走来，悠闲地踢开屋门，刚迈进一条腿，便被两条汉子叭地按倒在地上。正要喊叫，忽见一把菜刀横于脖颈，刀刃已浅浅地剌入皮肤，一股疼痛和湿热感伴随着巨大的恐惧将他慑住了。微弱的手电光中，他看清了持刀人是辛卯，一个判若两人的鲁莽凶悍的辛卯。不用问，他什么都清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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