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九 返城尝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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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年代初，全国正处在知青返城的高潮中，北沈村的知青差不多都走光了。辛卯已经在县剧团工作，他本打算将守寡的岳母接到县城，和小芹及女儿厮守在一起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当地就行了。可是松英不同意。她说北京是咱们的故乡，咱们在北京有房子，现在爸妈都落实政策回到了北京，我也在北京，你回来一家人就算团圆了。再说咱家的房子现在还被别人占着，爸妈还暂住在单位宿舍里。我一个人又要忙工作，又要跑政府跑法院，你怎么能什么也不管，猫在小县城里享清福呢。辛卯被妹妹说服了，小芹也觉得松英说的有道理，于是夫妻俩便匆匆来到了北京，住在父母从大学临时借来的房子里。

第二天，俩人首先为返城开始在京城四处奔波。他们先后找了劳动局、派出所和许多用人单位。人家的回复大同小异：现在返城的知青确实不少。可是你辛卯和别人不一样，首先你已经和当地农民结婚，其次你已经被当地招工，属于已安置人员。这两条均不符合返城政策，占一条都不行，何况你两条都占了。辛卯不服气，和人家争辩，吵得人家实在不耐烦了，指给他一条路：“别吵了，认识人不？有工夫在这儿吵，还不如去托托人。”

返城的路给堵死了，只好再去跑房子。

这天辛卯带着小芹跑到西城法院去咨询，法官说，房子是你家的我们承认，但是现在住着人，总不能把人家都赶到大街上去吧。所以还得等，什么时候房子腾出来，什么时候才能还你们。辛卯怒了，说，噢，他们不能睡大街，我们是房子的主人，反倒应该睡大街？法官也被他缠烦了，递给他一句悄悄话：要图快，得房主和法院一齐努力。认识人不？找对了人这点事并不难解决。

从法院出来，辛卯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，再也迈不动步了。他感觉两条腿就像灌了浆似的，已经和台阶长在一起了。小芹显然不嫌累，心疼地蹲在他跟前，一边啪啪地给他拍腿，一边嗔怨道：

“瞧，累成这样，哪如在家镟着柿饼晒太阳，咱屋里那堆柿子再不镟就只能泡醋了。”

辛卯望着小芹说：“都说好了你又后悔！不来行吗？我是当哥哥的，这些事哪能都指望松英。再说返城可是咱自己的事，咱们不跑谁去跑！”

辛卯愁苦地坐在那里，思绪又渐渐回到劳动局和法院，脑袋里一直转悠着四个字：认识人不？认识人不？人家把这四字箴言是当作一道秘籍送给他的，可他却攥着秘籍毫无用处。认识人不？人当然认识，可是谁能帮他呢？他忽然想起了思汉。听说思汉在市委工作，已经当上了什么领导，说话办事绝对靠谱。可是怎么开这个口呢？是的，他俩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，是最要好的朋友。俩人还一块惩罚了为非作歹的周轰，赶跑了助纣为虐的兴华，可谓曾风雨同舟，患难与共。可是，当人家放弃美好前程，从北京千里迢迢赶来解救松英，想和她重归于好的时候，却遭到松英的严辞拒绝。作为思汉的老朋友，他当时也没有从中调和。他觉得对不住思汉，心里一直感到愧疚，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和他取得联系。这个时候求思汉帮忙，人家会给这个面子吗？可是除了思汉，又再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。怎么办？他想给松英打个电话，让她发挥点作用。他知道松英一直未婚的原因有很多，但其中肯定有一条是因为心里还放不下思汉。她为什么不主动找找思汉，了解一下他的近况，即使不能重叙旧情，起码可以做个朋友，请他帮忙解决一下燃眉之急吧。但是他了解松英的脾气，知道让她主动和解比登天还难，让她求助于思汉就更无法想象了。况且思汉肯定已经结婚，早就将和松英的那段情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此时松英同思汉的关系，恐怕还不如他这个发小的来得密切。如此看来，与其让松英去求思汉，还不如他亲自出马呢。思来想去，辛卯觉得，为能回到北京，为能收回房产，他只有豁出这张脸，亲自去找找思汉了。可是到哪去找呢？他又嘬了瘪子。忽然想起复兴门思汉的父母家，于是便和小芹匆匆离开法院，坐公交车朝复兴门赶去。

到了复兴门，走在那条熟悉的胡同里，看着思汉家大门口那两扇漆皮已经掉尽露出原色的门板，辛卯睹物伤情，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往事。尤其是想起了父母被赶回老家后，他和松英曾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，大妈一家人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他俩的情景。然而现在呢，思汉和松英已经形同陌路，他和思汉的关系也已经日渐生疏了。以至于来到门前，他都没有勇气进去看望大妈，甚至连邻居们的熟悉面孔也怕见到。此情此景，实在令他感到心酸。踟躇间，忽见小玲从院里走出来，正神态异样地望着他俩。辛卯赶紧拉着小芹迎上去，做过介绍后，三个人激动地握着手，不知从何说起。小玲执意请他俩去家里坐，辛卯婉言推辞了，说了他想打听思汉家地址的来意。小玲说告诉你也不好找，干脆我带你们去吧。夫妻俩喜出望外，连连说好。一路上，小玲介绍说思汉在市委已提升为副局调，可能很快还会进一步得到重用。接着又介绍了思汉婚后生活的不幸和煎熬，一迭连声地叹息着思汉和松英的分手。到了一座高楼前，小玲推托还有事，说了门牌号码，便悄然回避了。

辛卯夫妻俩乘电梯坐到五楼，叩响了思汉家的屋门。先是听到一阵狗吠，接着一串故意放轻的急促脚步声传到门前。主人似乎在十分谨慎地观看猫眼。门终于打开了，一股杂沓的音乐声浪和浓重的香水气味迎面扑来，随后出现一个三十多岁化了妆的女人，穿着浅色带袢舞鞋，一件低开领的紧身背心和收臀喇叭裤勾勒出苗条的腰身，汗津津的脸上，一双秀眼警惕地望着来客。

辛卯怯怯地问：“请问这是王思汉家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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