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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思汉他们来说，许兴华简直就是个谜。这人长得挺精神，面容刚毅，有棱有角。可是性格内敛，不爱说话，总是一副愁苦的样子，像顶着一脑门子官司。兴华和周轰、壁虎他俩不同，周轰和壁虎既是思汉他们的校友，又是街坊，后来又一块儿分配到北沈村插队。而兴华是跟周轰一起搭伴来插队的，过去跟思汉他们根本不认识。据说兴华过去也是个流氓，而且凶狠残暴，打架不要命，连周轰都怵他一头。可是不知为什么，思汉他们总觉得不像，不但长相不像，为人处事也不像。比如刚来插队的时候，两拨人曾经有过一次碰撞，当时兴华的表现，明显和那两人不同。
那天，思汉和辛卯被二队长凤娃安排去场院铡草，松英被派去库房和一群妇女搓玉米。松英不干，非磨着也要去场院。凤娃拗不过，只好答应了。
冬季的场院很空旷，场边上矗立着几个山包似的麦秸垛，垛顶经风吹雨淋已自然形成一个泥秸混合的盖搭子。黄褐色的垛身圆圆的，垛口掏空的地方，新鲜的麦秸杆上闪烁着太阳细碎的光点子。一股潮湿的麦香从垛心儿里漫出来，浓浓的、暖暖的，刺激着人们的鼻膜，令人直咽口水。
场院北则有个牲口棚，旁边空地上摆放着一盘老旧的硬木铡座。孟老汉正哧哧地磨着铡刀，不一会，便把闪着亮光的铡刀安在铡座上。俗话说：庄稼把式三样活，摇耧、擩草、赶大车。开工时，孟老汉自然负责擩草，思汉负责按刀，辛卯兄妹俩则负责搬运麦秸和铡好的草料。一开始，思汉不是铡跐了，就是险些将铡刀撅折。在孟老汉的指导下，终于慢慢掌握了要领。于是，随着草料一蹿一蹿地擩进，铡刀铿铿地起落着。干苜蓿在刀口下蝴蝶般翻飞飘落，潮湿的麦秸捆也被铡出一个个整齐的截面。这边操刀铡草，那边小车来回。一幅动人的劳动场面便呈现在这个冬日阳光明媚的场院里。
辛卯换下思汉时，思汉感觉右手心一阵疼痛。低头一看，手上竟磨出了两个血泡。一个殷红地鼓胀着；一个已经磨破，血水顺着手掌滴下来。松英搬着料筐走过来，正好看见，呀地一声把筐撂下说：
“快想办法把伤口堵上！”
思汉笑笑说：“嗨，没事。”顺手从筐里抓了一把粹麦秸，紧紧攥住止血。
“多扎呀！”松英蹙紧眉头，好像疼的是她。转过身去，呲地从棉衣里子上扯下一块布条，回手递给思汉，“给，把它缠在手上攥着。”一付不由分说的口气。
思汉怔住了，责怪地望着她：“你可就带了一身棉衣！”
松英没事人一样，淡淡地说：“晚上找块布补上就是了。”说完抱起料筐去了牲口棚。
思汉默默瞅着她的背影，心里感到一阵温暖。
咔咔的铡草声持续不断地响着。辛卯白净的圆脸憋得通红，汗珠子一串串顺着脸颊淌下来，把孟老汉的膝头都给洇湿了。
思汉见辛卯已经累得够呛，便说：“歇会吧。”抬头寻找松英，却见不到她的踪影，嘀咕道，“松英呢？”说着举目巡视。
辛卯停住铡刀，直起身子擦汗，也朝四周望了望。
谁也没发现松英，可谁也没再说什么。兴许解手去了，场院又没厕所，女孩子吗，总得躲得远一点。
“流氓！”突然一声怒喝从远处麦秸垛那边传过来。“唔……唔……”接着又传来一阵因窒息而极力发出的哼叫声。
辛卯和思汉急了，嗖地朝麦秸垛那边蹿过去。只见麦秸垛背后一条干涸的沟渠里，壁虎跪在地上，勒着松英的脖子，捂着松英的嘴。在他的配合下，周轰使劲压着松英乱踢的双腿，正心急火燎地想解松英的裤带。愤怒将热血烧沸，辛卯和思汉刚要冲过去，却发现突然从田埂上蹿出来一条汉子，那人举着铁锨，先是叭地一声拍倒了壁虎，后又嗖地一下掀翻了周轰。紧跟着，雪亮的锨头对准了扑上来的辛卯和思汉。定睛一看，持锨者竟是刚刚赶到的兴华。周轰和壁虎挨了打也顾不得抱怨了，抄起铁锨，一齐指向两个宿敌。沟渠上下，两拨男人虎视眈眈地对峙着。地上传来松英悲愤的哭声。
事情是这样的：今天上午，兴华他们三个人被四队安排去坡上推埝子。这是冬季农闲时的主要活茬。就是从梯田根儿的坎坡上刨土，用木制的独轮车推到埝边，再用铁锨拍成一个微翘的陡坡，从而使农忙时被人畜和车辆碾踏损毁的梯田得到修复。周轰和壁虎不会推车，刨土又嫌累，干了会儿就烦了，于是趁工歇抽烟的机会悄悄溜了号。兴华见他俩溜了，隔了会儿也偷跑了。周轰和壁虎经过二队的场院时，恰好碰见松英躲在麦垛后解手。壁虎神秘地朝后招招手，猫着腰，泥鳅般溜到渠沟里去偷窥。周轰乐不可支地躲在树后看热闹。没想到壁虎色胆包天，高高探出渠沿儿的脑袋被松英发现了。松英对这个骚扰她多年的变态流氓恨之入骨，提上裤子，便蹿到沟里朝壁虎连抓带咬，这才导致周轰跳下来助阵。正当松英遭遇危险，思汉和辛卯赶来解救时，兴华也及时赶到了。于是便出现了那个紧张对峙的场面。
两拨冤家早就结下了梁子，对峙紧张地持续着。松英偶尔发现，兴华的目光曾扫到她身上，并短暂地驻留了一会儿。这目光她并不陌生，记得不久前在路上偶遇时他就这样盯过她，眼神专注犀利，似乎要探究她的心底。和她的目光相碰时，便仓皇逃离了。这目光出自一张英俊的脸，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有杀伤力的。当然，松英安之若素，并不会为之所动，因为他是一个流氓，更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了思汉。但她承认，这目光确曾引起过她对他的关注和猜想。此事本来早已经被她忘记了，可是今天他又这样注视她，目光中甚至多了一层怜惜，这就不能不使她生疑，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？两拨人对峙了一会儿，辛卯先打了退堂鼓。他怕真打起来自己人吃亏，心想反正也没出大事，还是忍了吧。扯扯思汉的胳膊，拉着松英就要走。
没想到周轰反倒不依不饶，蹿上沟坎，持锨挡在路前，冲思汉说：“哎，先别走！以前那事还没完呢！今儿好不容易赶上个机会，怎么也得有个了断呀！今儿咱还单挑，别人谁也不许上手，行不行？”说着，把锨往地上一撂，撸起袖子，照着思汉肚子就是一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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